到了今日，事情终于是明晰了，百里司脑海中那些散乱的线索一直以来就像满地乱滚的珠子一样，如今却突然之间找到了能将它们穿起来的线。一切都是原来如此。
他捧着金莲静默不言了好一阵，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收起了唇角的微笑。将金莲花小心翼翼地纳入怀中收好，他想要再去见一见我。
一直以来，我都是他的心里人，只是他从来也不说，于是我也从来都不知道。我们彼此之间总也隔着一层，即使是我死过数次之后也没有想过要将隔阂填平。
无欲才魂飞魄散没多久，我的心情总也抑郁着，若说要有多伤心，那倒是真不至于，至少我没有因无欲的死恨不能随他而去，但若说能够很快调节好心情，却也是假的。
这些日子以来，我一直睡不好，常常午夜梦回的时候莫名想起无欲最后的话。他说我爱过他，说得斩钉截铁，毫无余地。最后的最后，我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，不是不肯，而是不明白。
夜凉如水，终年笼罩着月光的月宫更是如此。我即使是盖着两层被子，又运起周身灵力想要取暖，也仍旧觉得冷。实在是睡不着，我起身到窗前看了看自己关照着的星河，心思早飞了出去。
人的悲喜是不相通的，隔得再近也一样。我并不知道，就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，百里司正怀着满心的雀跃向这边看过来。
在知晓真相的当天夜里，百里司便上了趟天。经历过与天界的并肩作战之后，百里司对天界的心态缓和了许多。虽说他仍旧无法放下当年被关进镇妖塔里的不满，却至少不再提到天界就变脸色了。
这代表着，他终于开始放下过去了，已经在学习着如何开始新的生活。
随意在月宫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，百里司难得平静地什么也不做，就只是望着一个地方。他其实是个美男子，只是先前一身的戾气，又时不时地干出些失了心智的事，以至于暴虐有余，俊美不足。
现在，他露出如此平和的表情，竟然也让人觉得是个温和可亲的人。
自从战争结束之后，嫦娥便多了个巡夜的习惯。她独自一人提着精致的宫灯，漫步在月宫周围。夜里的月宫里静谧非常，少有人外出，以至于嫦娥全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在那里。
一转角瞧见百里司的时候，嫦娥本是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的，但百里司五感敏锐异常，早已察觉了她的存在。回头望向嫦娥，百里司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，他来此处，本是想见一见我的。
这样一来，嫦娥可以说是进退两难了。不过，嫦娥不愧是月宫主神，她不仅资历老，办事也很是进退有度，她对着百里司行了个礼，然后便静默不言地准备转身离开。
如今，天界与鬼界的关系虽说缓和了许多，却也有许多东西一直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。就像一湾深不见底的河水，静水之下，藏着无数的暗涌，稍不留神，就可能会被吞噬。
尤其百里司这样喜怒无常的人，最稳妥的办法便是不招惹。嫦娥还记得战后论功行赏那日的尴尬，当时包括她在内的神仙们得知百里司不来后，都十分震惊，还以为百里司又要翻脸。
然而，百里司不仅没有，反而继续与天界保持着友好的态度。这样一来，事情就很奇怪了，嫦娥不明白他为何封赏不来，却偏偏挑了个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来月宫发呆。
正在嫦娥要离开的时候，百里司突然对着嫦娥回了一礼。这样难得的举动令嫦娥住了步子，她还记得这位鬼王的倨傲跟阴晴不定，见他对自己行礼，心下很是震惊。
嫦娥向来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，但今晚却是个例外，一种在心底隐藏了许久的猜测突然涌现出来，她急需得到一个答案：“小神乃是月宫主神，久仰鬼王大名，只是不知鬼王今夜是为何事而来？”
她说着，目光悠悠转向了我的宫殿，其间的意味深长，再明显不过，那是百里司一直看着的方向。
百里司早已将月宫中的事情打探清楚了，他知道嫦娥不仅是我的同僚，而且还与我私交不错，因此对嫦娥的态度也就十分的恭敬客气，这才有了他对嫦娥回礼的难得礼貌。若放在过去，他是看也不会看嫦娥一眼的，天上的神仙，他一个也不想认识。
“为我的妻子而来。”百里司言简意赅。
嫦娥闻言，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肯定，她想到我，面容温和了许多，只说：“没想到，鬼王也是痴心人。”
“这倒称不上。”百里司的声音很是低沉，似乎没有底气，他静默了一阵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：“只是不知道伪夙仙子近来如何，我还记得，除掉无欲那孽障的那日，仙子似乎不太好。”
我的近况，百里司其实是清楚的。一直一来，他都没有放松过对我的关注，身边人亦不敢放松，几乎是将我的日常一点不漏地传递给他了。
但他却莫名的不放心，生怕手下欺骗与他。现在，见到与我亲近的嫦娥，百里司自然忍不住再出言问询我的事情。
闻言，嫦娥掩面一笑，他道：“告诉鬼王也无妨，只是小仙还有一事不明。那日大战之时，鬼王待伪夙的态度可以说是冷冷清清，毫不在意。怎么如今却又是这个样子？”
她所说的事情，百里司还清清楚楚的记得。他对此，不是没有后悔的，他后悔自己没能早日认出我，更后悔没有早日同无欲决一死战，以至于现在让无欲以一个如此决绝的姿态留在了我心里。
这世上，能让人刻骨铭心的感情不只有爱一种。悔恨，怨恨到了一定程度，也是能让人永世不忘的，无欲没能做成我的爱人，却成了我心中的一道疤。那道疤或许没有百里司给我留下的那一道深，却也是足够碍眼，也足够让他觉得难熬了。